炮爷｜闲扯淡之被阉割的《大江大河》

1999年11月1日，王朔在《中国青年报》发表《我看金庸》一文，在整个文学界犹如一声炸雷。

王老师直指金老爷子的小说，和四大天王、成龙的电影、琼瑶的电视剧为当时的四大俗物。

最核心的论点是金老爷子笔下的人物是虚构的，不相信这些人物的人性面会是真实存在的。

在王老师的眼中，不论是什么种类的小说作品，总要源自人的一部分真实，也许是是梦魇，也许是幻想，也许是病态，可能费解，但决不是空穴来风。

在他看来，金庸的作品并不是如此，其中的人物形象更多的是没人味儿，说起来有名有姓，骨子里完全是牵线术，跟着作者的主观意图跑。会些拳脚，有意见就把人往死里打。什么不合理的事只要情节需要就硬干硬上。

王朔说这给世界一个很大的误会，虚构的中国人的形象通过影视剧的改编广泛传播，取代了中国人的真实形象。

光阴荏苒，日月如梭，转眼近二十年过去了。王老师渐渐淡出影视剧的圈子，金老爷子也已驾鹤西去。

不知还有多少人记得那场大讨论。以及王朔提出的，以“人味儿”——人性面的真实度，作为小说和影视剧作品优质与否的参照坐标。而非剧情全靠牵线术，跟着作者的主观意图跑。

可惜现在一部好好的现实题材小说，也能拍出来一群缺少人味儿的伟光正的阉割形象。

譬如最近热播的电视剧《大江大河》在线观看(✪ω✪)就对人物进行了典型的阉割，切除人性的复杂面，留下无比正面的光辉形象。

在《大江大河》小说和电视剧里，男主宋运辉都是个开挂的角色。人生由三段开挂式经历组成。

天生聪慧，出身不好打小看人脸色长大，初中毕业就考上大学，还是全县的状元。碰上两个把他当弟弟、当儿子的室友。

大学毕业后，又得县委书记老徐的赏识，推荐到部级直属的化工企业上班，拿到的是唯二名额。

进厂之后，得到厂一把手水书记的器重，又娶到了副厂长的女儿，20多岁升职处级干部。30多岁又离婚娶了高干子弟梁思申，升正局级的道路上，新岳父老梁也发挥着关键作用……

原著小说里，宋运辉开挂人设背后的关键词是努力上进、腹黑有心机有手段、有底层出身特有的忍辱负重，也有聪明人的精明和算计，整体形象是有正有反，正大于反，让人又爱又恨。

举个例子：

原著中，情敌兼竞争对手虞山卿靠着女友刘启明的爸爸刘总工的硬关系，取代宋运辉得到出国机会。

宋运辉就借着同样是厂领导女儿程开颜的嘴，散布“刘总工失势期间，刘启明去虞山卿宿舍找他，虞山卿到处躲着避刘启明，一直到刘总恢复位置，两人才又好上。这些我们也都知道，都看着。”

消息散播出去没多久，虞山卿的出国名额就泡了汤。而且是被刘总工亲自拿掉的。刘总工经历过动乱年代，深谙人性的反复无常。

宋运辉从开始就十分清楚在大国企中站队的重要性。

这段故事在电视剧中完完全全被推翻重塑。

电视剧中变成了两段式：

刘总工在夺权争斗中失势后，虞山卿躲着不见刘启明，两人差点闹分手。宋运辉变成了电视剧中常见的老好人，万金油，一方面劝着刘启明不要误会虞山卿，另一方面是请水书记启用刘总工，被拒绝，一副完全看不懂站队的意思。

镜头一转，刚刚还死活不愿意不重用刘总工的水书记，莫名其妙地重用了刘总工一次，让刘总工带队去国外进行购买设备的谈判。

难得的出国机会，刘总工力荐了宋运辉，而没有带去和女儿打得火热的虞山卿。虽然宋运辉是对立面，刚斗倒刘总工和费厂长。

剧情变得混乱，不合理的事只要情节需要就硬干硬上。

就这样一个每次转折都能无比精准地踩到关键点的精明人，被改成了几乎每个人都爱他的技术和为人，做事都想帮着他的完美好人。

一个坚守理想主义，不会为任何人任何事情妥协的斗志昂扬的完美小伙儿。

以第44集为例，负责内销部门的虞山卿涉嫌吃回扣和返点，被工厂辞退。作为恩师兼上司的水书记没有领到一丁点的责任，还变成了身正不怕影子斜的正面形象。

还给处级的宋运辉树立了个嫉恶如仇，当面痛斥正局级领导水书记堕落，刚正不阿的形象。

炮爷早年也曾在某部委直属大企业总部的内销口工作过。回扣和返点的事情，直属领导洗得清清白白，这段看得无比尴尬。

《大江大河》的原作者阿耐，有过政府履历，曾任浙江某企业的高管。这段故事，她写的原著就合理很多。

老水是金州化工厂的书记兼厂长，大权独揽，可以说是财务和人事两手抓，两手都很硬的典型国企一把手。

回扣和返点的核心问题是定价权，定价权就掌握在水书记的手中。虞山卿和水书记很早就开始了勾兑。价格双轨制，水书记是负责人，虞山卿是执行者。虞山卿手里的价格批条来自水书记，是金矿，经虞的手变现，两人沆瀣一气，同分利益。

宋运辉当然明白背后的猫腻，知道虞山卿站在谁的山头上，只是秘而不宣。宋还向虞山卿提供建议，由水书记出面向相关领导施压，只要搞定总厂到分厂的审批程序，剩下的就是一句话的事儿。

后来水书记和虞山卿的事发前夕，宋运辉又站出来帮忙出谋划策，建议虞山卿和水书记闵厂长和解，主动离职，避免鱼死网破。

终得虞山卿顶罪主动辞职，水书记闵厂长帮忙为虞山卿夫妇找工作安置，水书记平安落地，闵厂长指派心腹掌握内销科实权，三方受益共赢。

阉割不只发生在主角身上，配角身上也不少。

典型的是配角韦春红和雷东宝的感情故事。

剧里的感情驱动线是，饭店女老板韦春红误以为雷东宝替她动手打人，爱上了雷。虽然有过婚史和孩子，但是她仍旧爱得不管不顾，像个青春萌动的年轻姑娘。

被雷东宝打了一拳的人是知名民营老板韩总。手握大企业的韩总，是个没理智、性格冲动的中年人，为了报复一拳之仇，煽动老婆的娘家村子里的人闹事，造谣雷东宝的村办企业喂养的猪是有毒的，致使全市没人敢买雷家的猪。

为了雷东宝，号称八面玲珑的女老板心甘情愿地去买雷家的猪，自己的饭店没人上门吃饭都无所畏惧。丝毫不考虑生意、生计和孩子的问题，一心只为了一个还瞧不上自己的男人。爱得奋不顾身。

原著里的韦春红同样是饭店女老板，同样八面玲珑，同样被成为小阿庆嫂。

只是情节生活化、人性化、现实化了很多。

女老板韦春红是喜欢上了雷东宝，缘由是长期接触，喜欢其性情。即便两人酒后发生了性关系，发展成了长期炮友，韦春红也清楚知道自己很难转正。

雷家的企业长期排放污水，下游的企业就生产出了雷家猪肉有毒的传言。

谣言四起时，韦春红的选择是不再购买，直到雷家通过关系和利益搞定媒体澄清谣言。

雷东宝一愣：“你怎么能带这个头（不买），你得给我拿饭店当辟谣的桥头堡，你饭店里也不进鱼虾，人家不更相信了？”

（韦春红）“呀，奇了。你不想点主意扭转局面，靠我饭店里摆满小雷家的鱼虾有什么用，就算把我饭店拖下水，你小雷家不吱声，照样没人信。还是别牺牲我了，你想办法吧。我睡觉，你也早点睡。”

作为饭店女老板，韦春红自然八面玲珑，明白自己不是个二八少女，寡妇人家独立支撑一家饭店，靠的是什么，她心里清楚得很。因此面对那么多看似道貌岸然的男人的酒后行径，她游刃有余之余，才会对不揩女人便宜的雷东宝敬爱有加。

诸如此类的阉割着实不少：宋运辉心知肚明地站队水书记正面参与权力之争；程厂长和刘总工大力提携女婿宋运辉和准女婿虞山卿，意图靠女婿的成功维持社会地位；闵厂长乱搞男女关系被抓，水书记想利用宋运辉借机分权；杨巡生意失败，女友戴娇凤和哥哥卷走了他存款的大头——买房钱；宋运辉携技术要挟闵厂长等人进行博弈，进而调离金州……

整部剧看似是改编自阿耐的小说，其实小说的精神内核早就换掉了，由现实主义小说，换成了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启示录，改开四十年的政策影响实录。

剧中很多人物形象，失去了很多原著里的烟火味、人味儿，不太像社会现实中真实存在的。整部剧压根不是好的现实主义作品，更像是惯常的年代剧，出发点变成了品德的好坏，庸俗的好人胜利法……

个人命运当然要考虑历史进程，然而一部好的作品，如果淡化掉人性色彩、切除复杂面，实在可惜。

翻了下豆瓣，原著《大江东去》在线观看(✪ω✪)豆瓣给了9.0分，合理。

原著的能量和深度大减，电视剧豆瓣给了8.9分，高了。